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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女性主义的声量日益高涨的当下,越来越多的人尝试将“母亲”一词和“无私”、“慈爱”、“奉献”这样的标签打散,重新建构起独一无二的、属于个体的母亲形象。在成长与抚育的代际传承中,每个女性都有自己的故事;就像对于家庭、事业、自我在人生中的位置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——无所谓对错,只要自己觉得值得。
2021年母亲节到来之际,我们采访了一个“酷妈妈”,蚂蚁集团的余泉女士,聆听她在职场、性别和母职方面的见解。
许多人认为事业上的成功会成为女性感情和家庭的负累,余泉却在二者之间游刃有余,她说职场是一场长跑,在不同阶段,要学会灵活地转移人生的重心。她说家庭不是影响事业的变量,它也可以成为人生的主轴和力量的源泉。
1998年,余泉飞往美国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,2002年入职美国第一资本金融公司并一路升职至资深总监,2016年,余泉回国加入蚂蚁集团,担任蚂蚁风险管理部负责人,2020年入选《福布斯中国科技女性榜》,2021年作为优秀的中国女科学家,被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官方微博点赞。对于“科技是男性的领域”这样的刻板印象,余泉说自己从未感受到女性在科学天赋上不及男性,反而认为女性踏实、很少夸夸其谈的品质更加适宜于科学研究。冲破性别、族裔等刻板印象,一路走到今天,她给所有人的建议是:做自己,让自己成长,而不是为自己设限。
以下为访谈全文:
Q1:您的资料显示您从2002年开始,就在美国第一资本银行担任资深总监,能谈谈您成为高管之前的早期经历吗?
余泉:我是2002到16年在Capital One(美国第一资本金融公司)工作,一共14年,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是高管,是一路从最下面做到资深总监,只是简历里懒得写七八段。
刚开始几年自己确实是挺没自信的,因为里面大部分是白人男性,你知道白人说话容易有个“牛气哄哄”的劲儿,作为一个个子比较小的女性,一开会总觉得自己是那个最挫的人——他们知道得好多啊,我啥也不知道。包括因为英语不是母语,有时候还被别人说英语说得不好,心里压力有点大。我记得中间有一段时间我要做资深经理的时候,我跟我老板说:“我不要当,压力太大了,我就舒舒服服干点活儿挺好的。”
但是后面慢慢地,自己好像稍微变得笃定了一点。中间有一个成长性培训,大概的意思是更多地进行自我挑战、和自己做比较,不要去考虑别人的看法,很多事我就开始放下了。反正这件事喜欢我就去做,每年和自己比,成长了我就开心了。视角变了之后,好像就没那么纠结了,很多事反而顺了。当然可能也是工作时间长了,越来越觉得做点商业决策还挺有意思的。
所以现在我看团队里的小同学,我觉得也能理解,刚开始进入职场的头几年,心里面会很纠结,比如凭什么别人升职了我没有,这是必经的阶段。但是一旦有这种影响,你可能会吃不下饭、睡不着觉,反而没有把精力用在更加值得的地方。后来不管别人说什么,我只是检讨我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,而不是别人怎么说的。一旦心态变了,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不一样,自己也很轻松。
到后来好像就没有什么很大的阻力了,我会把主要精力花在自己能控制的事情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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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2:公众常常会认为“科技不是女生擅长的领域”,在职业生涯中,您是否曾经感觉到因为自己的性别而受限?另一方面,您是否曾经感受到自己的性别优势?
余泉:专业领域倒真的没有,当然可能因为我从小数学物理都还挺好的。我反而认为在运营、销售这些专业性没有那么强的领域对女生挑战更大,因为女生可能天生不太容易去推销自己,但是在科学领域,像我们做模型、算法,只要踏踏实实去干活就可以了,所以我反而认为女生做科学挺合适的。最近好像有个新闻,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名单出炉,其中9个当选的华人科学家中,有8个都是女性。
自己职业初期没有自信的例子,我能想起来的还是在Capital One的时候的一次会议,我一进去坐在屋子里,看间里面全都是白人男高层,然后我立刻假设他们都比我牛很多倍。当时是我做的一个项目要争取高层认可,那一小时我基本吓得没敢说话,那时候自己是有感知的。
在我的观察中,女性可能有一个优势,我觉得女生想得开一点,会在工作之外和生活中找到一些力量,比如她们会和家人和朋友倾诉,会做做饭来解压。男生反而有的时候绷得太厉害,自己给自己很大的压力。中国比美国更明显一些,美国男生有时候还比较不在乎地说,我回家陪老婆了,老婆孩子热炕头了。
Q3:就是女生反而能有一些松弛的空间是吗?
余泉:对,就可能社会的性别刻板印象反而能带来这么一种“好处”:女生会想,我做得好,那是我该得的,我做得不好,家庭和社会对我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。
Q4:现在有很多女孩子担心结婚、生育会成为自己的个人发展的负累,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?
余泉:首先,我觉得我们团队招聘的时候没有男女的歧视,我们公司女生蛮多的。第二,我个人认为不管男女——当然女生更是这样,对我们来说,职业是一个长跑,不在乎一两年的快和慢。你也不能期待怀孕生小孩这两年和别人进步一样快,那又要把自己“搞死了”。
当年在美国工作时,因为我生孩子也比较晚,所以怀孕的时候还有一定的危险性,我本来工作还挺勤奋的,但那一两年的时间我就跟我老板说,你不要push我,只要我的工作不是差到你要开除我就行。我说我一直很努力,但是这两年我一定是以孩子为先,工作上我只要做到adequate(合格)就够了。确实我那两年只是做了一个正常的工作,但我觉得长期来看是值得的,因为它反过来会给你很多的力量,我觉得都是人生的经历,工作并不是全部。
Q5:您觉得家庭是怎么样给您力量的呢?
余泉:那太重要了。女性比较敏感,如果只有工作,没有家庭在背后做支持和放松的港湾,我觉得你的心态状态完全不一样,有些问题的假设好像是,事业是唯一的,家庭就是一个“变量”,但我觉得它们是一样重要的。
在不同的阶段可能有不同的偏重。我经常被问到工作家庭平衡的问题,我就会说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,既要工作上100%,家庭也要100%,还要成为全世界最会陪伴孩子的妈妈。有些阶段你可能在工作上冲一冲,有些阶段是家庭第一、工作第二,要自己做一个判断,这个时候什么对我来说什么是重要的,然后自己安心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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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两三年以家庭为先,但是到了现在,我觉得我每天6点回家对孩子也没有那么大的重要性,这是我现在的平衡。举个小例子,昨天晚上9点到10点有个挺重要的会议,一般我女儿晚上9点到10点就开始给我打电话,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。我昨天就提前给她发了个微信,我说这个时间有重要的会议,可能没办法接你电话了。
后来她确实没有打扰我,晚上回去她已经睡了。我反而还有点后悔,又回去看了一下我的留言,也没有铺垫或者后缀,没说“你好”、“妈想你了”之类的话,直接就甩过去一句话,我就想她是不是生我气了。后来今天早上她醒了之后,她问我:“妈妈你昨天晚上会开得好不好?”我一下就还挺感动的,我能从这些事里面找到力量。
Q6:作为一个母亲,生孩子给您带来了怎样的变化?
余泉:首先我觉得它给我带来了平衡,工作之外,现在家庭和孩子给生活增添了很多不同的focus(关注点)和乐趣。
还有就是,因为我的女儿现在是10岁、11岁的年纪,可能另一个对工作的好处就是你会理解怎样和不同的人沟通,因为大家的认知是完全不一样的,要给一个10岁的孩子讲道理是非常难的,你怎么站到她的视角、想她能理解的事情,这个还挺考验耐心的。所以生孩子确实可能让女性在沟通方面有一些历练吧。
Q7:您刚才说到自己“不可能成为全世界最会陪伴她的妈妈”,那您有没有想过,希望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妈妈?
余泉:我女儿很多同学的妈妈都很多才多艺,其中还有一个特别会做烘焙,做出来的都是店里能卖的水平,反正在很多方面我都比不过,但我觉得是这样,既然陪伴可能不是我的长项,我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榜样。
我希望她能够感知到的是,妈妈在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,然后为之非常努力。在她的学习上,我很少为她多考一分、少考一分跟她纠结,每次我们都会探讨你有没有努力,你觉得你尽力了没有。我觉得过程是很重要的。
当然回到生活中,我也希望我是一个开开心心的,懂得从生活里面找到一些小乐趣的妈妈,能够经常跟她疯疯癫癫地玩,做一个开心和放松的妈妈,因为我也希望她是一个乐观的人。
Q8:假设十年后,您的女儿开始面临人生选择,在事业、感情(家庭)两方面您会给她什么样的建议?
余泉:事业上的话,我觉得我没有预设她到时候要做什么,还是要看她自己喜欢做什么,不管是艺术、数学、科学还是别的,但是如果她喜欢,一定要付出努力去做好,这是我对她事业上的期待。
家庭这个我还真的仔细想了一下,我没有什么很大的建议,因为从我自己的经历来看,我觉得家长说什么没用。我女儿和我一样都是挺倔的孩子,我要是干预,只会对她起到更强烈的反作用,所以我好像已经放弃了去影响她的感情选择,只有自己去琢磨,自己去吃点苦,然后找到自己合适的人,这我帮不了她。
Q9:那您自己成长过程中收到的最好的建议是什么?
余泉:我的职业生涯里面最大的改变可能还是成长思维,如果要化成一句话,那就是做自己,自己成长,而不是限制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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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回顾一下当初的自己,我觉得女生确实容易给自己设限,包括我刚才说过,我当时跟老板说“不要再升我了”,很多人可能不能想象这种对话。那时候我还会跟老公说,你只要挣到这么多钱我就退休,因为美国当家庭主妇的还挺多的,当然现在中国也不少。这时候你暗含的自我限制是:女生发展慢,女生可以或者应该回家做家庭主妇,男生比女生强。
那时候如果你告诉我我今天能做成这样的事,我是想象不到的,如果我能回去,我会摇一摇当时的自己,让她不要给自己加上这么多的限制。
Q10:您在美国工作了将近20年的时间,2016年回国就职于蚂蚁集团,从您的个人经历来看,两国的工作环境、职场氛围有什么不同?
余泉:还是挺不一样的,因为Capital One在美国已经不算是一个传统的银行,有点创业的感觉,但说到底还是一个professional(职业性的)工作,跟同事关系也不错,但还是限于同事关系。当然我觉得公司不仅是管理很严谨,也给员工提供了很多系统性的培训,为我前期的职业生涯打下了一个非常坚实的框架,也就是系统性解决问题的能力。现在我特别感激这一点,互联网企业忙着做事情,在这方面的投入其实是少的。
在蚂蚁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,印象最深的是当时还在美国,招聘的时候hr跟我联系,就跟我说“亲,你有一个xxxx”,我特别不习惯,因为大家在公司里都是职业性的对吧,我就写不下去这句“亲”,我觉得很怪。
刚来蚂蚁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爱变来变去的,因为我习惯了在一个很严谨、有序、有规划性的组织里面。这边呢?经常换方向,就跑一阵打一枪再看看换一个什么地方。现在慢慢适应之后,我觉得也有它的合理性,首先本来环境就是多变的,在年初就把年底的计划定得一清二楚,我觉得也不太现实,可能还是要保持机动性。当然可能我是接受了现实,心态也开放了。
而且在这边跟同事的关系也不一样了,有点像同事+家人的感觉,因为在这种不断变化的情况下,你们的关系仅仅是有距离的同事是不够的,一定要有一起打仗、背靠背的伙伴那种劲儿,所以我们这儿也有很多团建,有时候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,就出去喝一场大酒。每天见得最多的也是同事。我觉得它不光是一份职业,你还投入了感情在里面。
Q11:迄今为止,您认为您的职业生涯中最有成就感的是什么?未来您还有哪些目标?
余泉:我觉得还是在我来到蚂蚁之后。在Capital One的时候,我是一个非常尽责的职业人士,交给我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好,但是要说这个事情有多大的意义,我觉得这种感觉没有那么强烈。来到蚂蚁之后,不是夸张地说,我觉得我在做一件改变世界的事情,因为我们给很多没有信用的人带来了信用,这也正是普惠金融的价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