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这是开往平壤的95次旅游专列,而十分钟前,我们刚刚目睹了朝鲜民众乘坐的绿皮火车呼啸而过。那些斑驳的车厢仿佛从黑白电影里穿越而来,车顶坐着裹着白头巾的农妇,铁锈像藤蔓般爬满车窗,与此刻我们身处的包厢形成魔幻对比。

车轮碾过铁轨的声响变得格外清晰,我靠在真皮座椅上,望着窗外掠过的朝鲜乡村。田埂上戴军帽的少年突然立正敬礼,远处山腰"千里马"雕塑在夕阳下泛着金光。正当我举起相机时,车厢广播突然响起《金日成将军之歌》,所有朝鲜乘务员齐刷刷起立,面向北方行注目礼。
这种时空交错的震撼,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反复上演。第二天清晨抵达平壤站时,站台上等候的旅游大巴簇新得能照出人影,而拐角处停着的公交车却像上世纪80年代的遗物,车尾还冒着黑烟。导游金小姐戴着蝴蝶胸针迎上来,她中文流利得能讲"蓝瘦香菇"的梗,却在我们问起月薪时巧妙地岔开话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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羊角岛酒店的"楚门世界"
当大巴驶过苍田江大桥,48层的羊角岛酒店如同巨型方碑矗立江心。电梯门打开的刹那,我差点以为穿越到了澳门赌场——水晶吊灯从三十米高的穹顶垂落,意大利大理石地面能映出人影,更诡异的是旋转餐厅里飘着现磨咖啡的香气。
"这是朝鲜唯二的特级酒店,只接待外宾。"金导笑着递来房卡。后来我才知道,酒店地下一层的赌场早已关闭,但保龄球馆里还能找到2003年产的加拿大球鞋。
第二天转住西山酒店更让人错乱:自助餐厅供应法式焗蜗牛,健身房里的跑步机是德国进口,连马桶都是TOTO卫洗丽。但拉开窗帘俯瞰平壤夜景,整座城市却像突然被按了静音键,只有主体思想塔在黑暗中亮着红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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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平壤玉流馆吃冷面那天,我亲眼见证了什么叫"舌尖上的特权"。穿着民族服饰的服务员端着铜碗鱼贯而入,碗里琥珀色的汤汁浮着雪梨片,荞麦面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邻桌日本游客突然惊呼,原来他的碗底沉着半颗水煮蛋——这在朝鲜民间可是稀罕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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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魔幻的是第二天的"万景台野餐"。当我们对着烤得滋滋作响的牛肋排拍照时,树林外突然传来手风琴声。二十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孩子列队走过,每人手里攥着巴掌大的铝制饭盒。金导解释说这是少年团在春游,我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堆成小山的烤肉,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最难忘的是开城的铜碗宴。九个鎏金小碗在漆盘上摆成莲花状,银杏、明太鱼、酱牛肉各居其位。正数到第七碗辣拌桔梗时,窗外飘来大酱汤的香味——街对面国营食堂门口,主妇们正拿着搪瓷盆排队打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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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二维码的纯真年代
在平壤第一百货公司,我经历了人生最奇幻的购物体验。化妆品柜台摆着"春香牌"粉底液,价签上赫然印着"12.5朝元",但外国游客必须用欧元结算。更神奇的是买瓶装水要凭"外宾水票",而售货员找零时用的计算器,居然是我小学时见过的卡西欧FX-82。
金导带我们参观学校时,孩子们表演的合唱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字正腔圆。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送我他手折的纸飞机,机翼上用铅笔写着"朝中友谊"。当我掏出巧克力回赠时,他先转头看老师眼色,得到点头后才双手接过,这个细节让我整晚失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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返程那天又下起雨,旅游专列包厢里飘着高丽人参茶的香气。老张突然指着窗外喊:"快看!"铁轨旁的土路上,几个朝鲜农民正推着爆胎的自行车冒雨前行,而我们的车窗上,空调冷凝水正汇成细流淌下。
七天旅程积累的疑问在此刻爆发:为什么酒店泳池永远空无一人?为什么参观的托儿所里玩具簇新得像是刚拆封?那些对我们微笑的服务员,下班后是否也要去集体农场劳动?这些谜团就像主体思想塔尖那颗永不熄灭的红星,在归途的夜色中明明灭灭。